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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的汤与虫

1998-03-12 来源:光明日报 ■池莉 我有话说

都说广东这地方的人会吃,能吃,敢吃。去了几次广州,深圳,珠海,沙头角等几个地方,也吃过了几次早茶晚茶什么的,倒真是没有太突出的感觉。如今走到哪里,哪里没有早晚茶?哪里的人不会吃?留下与众不同印象的倒不是吃了,是喝汤。广东人请你吃饭,上的头一道菜必定是汤。让你先喝一碗汤再说。吃了没有两道菜,又上了一道煲汤,吃到后来,再上一道煲汤。似乎宴席越隆重,汤就越多。试想一个人有多大肚皮?一顿饭能吃多少东西?几碗汤也就灌饱了你。

江浙人也爱喝汤。他们的汤比较有分寸,小小的一盅,只够一两口,清清爽爽的,淡淡的,比白开水多一点甜甜的味道。吃了大荤,喝上一盅,感觉正合适。

我们湖北也好汤。客人来了,汤是肯定要有的。传统的排骨藕汤,鸡汤或者甲鱼汤是咸汤,银耳汤和玉米羹是甜汤,两种汤分先后上来,一般也只是总上一道罢了。我们的汤绝不喧宾夺主。我们主要是让人多吃菜。我认为多吃菜还是比较有内容一些。

广东人尽让你喝汤,他们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好像命里缺水,对汤的感情之深,深得被蒙住了双眼。在宴席上他们总是不停地说:汤好!汤好!首先他们自己是少不了要喝的,同时他们会热情地劝你喝。同时他们还会告诉你在广东是非常需要喝汤的。为什么非常需要喝汤?这很容易勾起人的悬念。如果你认了真,问个为什么?他们的回答也还是说:在广东就是非常需要喝汤。

广东的汤是煲出来的。煲不同于北方的熬汤,也不同于湖北一带的煨汤。据说煲是一个非常细致和复杂的过程。尽管到头来我们喝汤的时候一般喝的都是混浊的水。不过汤底要么是甲鱼乌鸡与一大堆党参枸杞之类的滋补中草药,要么是海参鱿鱼与整棵的酸菜黄豆什么的,其内容很是芜杂。到这里,感动是有的,却也还有遗憾与疑惑。遗憾的是他们居然忍心把那么好的东西都化成水。疑惑的是他们喝了那么多的水,为什么依旧是干瘦的,肤色也是酱黄的。既然如此,何必还喝?

广东人的敢于喝汤我想应该不能算做敢吃之列,因为汤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仅仅只是有点胀肚而已。俗话说广东人四条腿的只有桌椅不吃,两条腿的只有爹娘不吃。我觉得这是广东人在吹牛。我觉得广东自从成了我国改革开放的前锋之后,自我感觉就好得很了,把个广东普通话和港味服装到处传播,并且吃也成了全国人民中最大胆的了。原来我以为不就是几碗汤吗?

最近一次到广州,有佛山的友人来访。开了车来,请我们去佛山看看,说是佛山与广州之间修了高等级公路,一眨眼就到。我们上了车,这一眨眼就是将近两个小时。友人把我们带到了一家饭店。等到坐下来一看,吃惊不小,是一家专门拿虫做菜肴的餐厅。雅室不雅,墙上的画里尽是大小虫等。餐巾纸上来,发现上面印着主要经营的品种,写着:雷公狗珍珠蛇桂花蝉龙虱蚂蚁田鼠草蜢蚯蚓蝙蝠壁虎蟾蜍竹象蝎子蜂虫等等。看到这里,已是心惊肉跳。待到面对菜肴,方才惭愧自己小看了广东人。

第一道菜是清蒸龙虱。什么龙虱?说的好听,原来就是水里的蟑螂。与日常灶间的蟑螂十分相象,只是肢体更大一些。一盘黑色蟑螂,一股扑鼻的蟑螂气味。广东人说:好吃!便用手拿起一只就剥着吃。再上的是炒蚯蚓,炒蚂蚁,椒盐蜂虫,油炸蝎子,蛇汤,蟾蜍粥什么的,每上一道菜,广东人总是兴致勃勃地喝彩:好吃!相比之下,广东人果然是敢吃了。外地人一个个不战自败。恶心的恶心,想吐的想吐。倒是我觉得披星戴月,冒着晕车的危险来到佛山,遇上了这么一个机会,也算极其地不易。所以稳稳地坐着没有跳起来,每一种虫都尝了一点点。最后我记住我这顿菜吃了八虫菜一虫汤一虫粥。

闭上眼睛一想,吃什么其实都是吃,只是一个习惯问题。重要的问题就是在于习惯不习惯。将虫的头面体形都不改变一下就这么吃,的确是需要一种非常大胆和开放的世界观。在吃虫的问题上,广东人与我们的两种思维方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我们说:为什么不把虫子用面粉之类的东西裹一裹再炒了吃?眼不见不就行了。广东人却说:那不就容易被假冒伪劣了?只有亲眼看着虫吃才能够保证是真的。如此大胆如此精明,选择广东为改革开放的先锋也实在是很有道理的了。

餐馆的水蟑螂一块钱一只,蝗虫想必也不会便宜。大家联想起了河南的蝗灾,广东人就万分感叹。在他们看来,这是无所谓受灾不受灾的,蝗虫吃麦子,人可以吃蝗虫啊!可以做蝗虫罐头,可以做蝗虫干,可以大量出口蝗虫食品,蝗虫比麦子的蛋白质要高的多,又是绿色食品,比麦子值钱得多啊!可见广东人不光是敢吃,更可贵的是敢想,他们的想法如果让河南人听见了,河南人一定会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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